烈日当空，五婶佝偻着腰在养鸡场搬砖砌墙，花白的鬓角沾着水泥灰。这个六十岁的山东大嫚怀里揣着两件大事——给赵明家病妻王玲办低保，替养鸡场光棍李金书说媒。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，左手托着乡亲们的生计，右手捧着人间姻缘。

"五妹子，你这石头挑得比俺这个老石匠还准！"赵明蹲在墙根直咧嘴，破草帽底下露出晒得黝黑的额头。他接过五婶递来的石块，瓦刀敲得当当响，震得脚边芦花鸡扑棱棱乱飞。五婶撩起围裙擦汗，围裙兜里还露着半截低保申请表，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。

洪兰铲着水泥凑过来，花布衫溅满泥点子。这个村妇女主任干活比老爷们还利索，铁锨舞得虎虎生风。"赵叔您可别捧杀五婶，待会儿她该把自家腌的辣白菜全塞您家去！"话音未落，五婶果然从竹篮里掏出个玻璃罐，红艳艳的辣白菜在太阳底下泛着油光。

拖拉机突突声由远及近，老五跳下车就嚷嚷："洪主任您这金贵身子咋干起粗活了？"他抢过铁锨时，五婶正往赵明兜里塞咸鸭蛋。三个咸鸭蛋挤在赵明口袋里，活像揣着三颗定时炸弹——他媳妇王玲肺癌晚期，家里连鸡蛋都舍不得吃，全换成救命的药片子。

晌午歇工时，五婶拽着洪兰往家走。路过村头老槐树，树荫底下几个老太太正在嚼舌根："听说了没？上个月的低保名单让张会计小舅子顶了名额..."五婶脚步一顿，洪兰明显感觉攥着的手猛地收紧。那只粗糙的手掌里，还留着给王玲擦泪时的湿意。

堂屋八仙桌上摆着韭菜炒鸡蛋，油花汪得能照见人影。五婶给三个孙子卷煎饼时，电话铃催命似的响起来。"大忙人啊！"李金书在电话那头扯着嗓门，"说好的媒人茶都凉了三回啦！"五婶瞅着墙上挂历，农历初八宜嫁娶的红圈格外扎眼，就像王玲咳在手帕上的血点子。

去李家营的路上，洪兰发现五婶偷偷往红包里多塞了两百。拖拉机颠簸时，那件的确良衬衫口袋里露出低保名单一角，王玲的名字被反复描粗，笔画力透纸背。养鸡场老板李金书早候在村口，手里拎着的芦花鸡扑腾得欢实，倒像急着替主人相亲。

"志爱妹子手巧着呢！"五婶把寡妇张志爱往前推，"她腌的酸菜比县里超市卖的还脆生！"李金书搓着手直乐，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花子。谁也没注意五婶悄悄退到墙角，摸出手机给乡民政所长老同学发语音："老王啊，赵明家的情况特殊，你看那低保..."

回程时晚霞烧红了半边天。洪兰突然发现五婶银发里夹着根枯草，想伸手摘掉，却摸到一手的湿凉。这个整天笑呵呵的老太太，原来背地里为别人的难处淌了这么多眼泪。车斗里堆着李金书硬塞的土鸡蛋，五婶一个个数着，盘算能换多少盒止痛药给王玲。

夜深人静时，五婶屋里的灯还亮着。窗纸上映出她佝偻的背影，正往两个信封里分钱——鼓的那个塞着说媒谢礼，准备明天给王玲送去；瘪的留着买降压药。月光照在墙上的"五好家庭"奖状上，那朵大红花褪色得发白，像极了王玲没有血色的脸。

第二天鸡还没叫，五婶就揣着热乎的低保批文往赵明家跑。路过村委公示栏时，她特意看了眼新贴的名单。王玲的名字端端正正印在头一个，墨迹未干，在晨光里泛着湿润的光。养鸡场方向传来鞭炮声，李金书这个老光棍终于要娶媳妇了。五婶抹了把脸，手背上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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