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4年深秋的一个清晨，长沙城头刚露晨曦，湖南省湘剧团的排练厅里却已鼓声震荡。十一岁的左大玢跟着师兄师姐踢腿、下腰，她的鞋底刚擦过木板，就留下细碎却固执的声响。年纪虽小，她却一早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：谁都可以松懈，自己不能。无形之中，这条规矩把她推向了一个常人想不到的舞台，也把她与中华人民共和国领袖的命运轻轻系在一起。

左家的院子与剧团仅隔两条街，母亲郑福秋是湘剧“四大名旦”之一。院里常年挂着油墨味的戏服，墙角堆着锣鼓马锣，连秋风吹过都带着丝丝青衣的余响。母亲吃过旧社会跑码头的苦，起初坚决不让女儿入这行，怕她重复自己当年膝盖磨烂、嗓子沙哑的日子。然而孩子的执拗往往超出大人想象，左大玢每天放学后便溜到训练班偷看，学别人的把子功。几周下来，招牌水袖、圆场亮相，她竟模模糊糊都能来。母亲见她心意已决，只得抛下一句“考得上就随你”，没想到小姑娘真拿了第一。

两年后，1956年早春，著名戏剧家田汉带着一批湘剧小演员进京汇报演出。十三岁的左大玢此行只分到跑龙套的机会，心里却比谁都火热。中南海怀仁堂那天座无虚席，毛主席端坐前排。节目轮到湘剧《斩娥》时，她躲在侧幕缝隙偷偷张望，目光只扫到领袖半边脸，已激动得手心冒汗。演出散场，她不顾礼仪冲向主席原来坐的藤椅，轻轻碰了碰扶手，像是完成一次庄重的宣誓。

毛主席欣赏戏曲并非表面爱好。延安窑洞没有留声机，他抓紧一切机会听秦腔；新中国成立后，中央办公厅特批经费购入各地曲艺唱片。据档案室统计，到1959年，毛主席个人收藏已超过1600张，湖南湘剧占了不小比例。资料员将箱子搬到书房，他常随手挑一张《生死碑》唱腔放起，对曲牌“哭皇天”里的拖腔情有独钟。

1959年8月，湖南省迎宾交际处灯火璀璨。十六岁的左大玢原本正在练把式，忽接通知：马上上车，赴省会待命。她心里猜八成是大人物，果不其然，当她踩着高底靴踏上木质舞台，聚光灯外那熟悉的身影让心脏猛地一跳。台下的毛主席抬头望着她，两道目光像山间泉水，不动声色却温热。那一刻，她险些忘词，硬是靠多年基本功把情绪压了回去，《生死碑·劝姑》一折唱毕，全场掌声像浪潮。

演后，交际处改作舞厅。左大玢本想卸妆走人，摄影师侯波一句：“主席也许要来跳舞”，让她鞋跟都不敢脱。卫士封耀松领着她在角落练基本步，两曲华尔兹下来，汗浸青衫。毛主席步入舞池，人群自然让成圆弧。老人俯身轻声一句“娃娃，跟上拍”，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。那晚，两人旋转不下五圈。

短暂的轻松之后，一个小插曲闯了进来。间歇里毛主席突问：“你姓左，不姓右，缘由何在？”左大玢愣住，磕磕巴巴答：“家父姓左，故而随之。”主席笑得爽朗，接着又抛出一句：“那你名里这‘玢’字，可念‘芬’？”对话无意拔高音量，却让旁人连连侧目。她只能硬着头皮回一句：“主席，平时老师教念‘bin’。”毛主席不置可否，只说：“回去问你爸爸，翻翻大辞海。”

这番交锋让小演员心底掀起巨浪。回到家，她忙把整件事一五一十告诉父亲。老人当即取下黄布包的大辞海，查到第四卷，“玢，音芬；又音宾”。答桉摆在眼前，父亲嘴里念叨：“主席识字多，你还顶嘴？”家风淳朴，此事算作一次小小家训。

1960年至1965年间，毛主席数次回湘，每逢观戏必点左大玢。长沙、韶山、株洲的舞厅里，两人合过步、一同喝过茶。一次闲谈，主席询问她演出行程，“到矿山了吗？”“到洞里了吗？”得到肯定回答，他连声说好，“黑得掉色更显精神。”这话听来质朴，却把对劳动者的尊敬推到台面上。

同年秋日，交际处回廊灯影斑驳。左大玢发现主席茶杯里的茶叶根根直立，惊奇之下脱口而出：“这什么茶？”老人微微一笑：“阳君山毛尖，顶好的。”几分钟后，她端着那只瓷杯仰头喝个干净，自知失礼却止不住畅快。

1965年初夏，湘西沅陵山路泥泞，左大玢随团演出。省厅电话紧急通知：主席抵长沙。剧团连夜驱车，她风尘仆仆赶到橘子洲头宾馆。清唱《双投唐》只用七八分钟，却换来主席一句关切：“娃娃嗓子沙了，快歇。”那半支被她掐灭的香烟，如今仍静躺在樟木盒内，成为当年纪律允许范围内仅存的信物。

1969年后，由于形势变化，湘剧南北巡演骤减。毛主席病重卧床之时，北京有关部门专门录制一批湘剧京放录像。左大玢随队北上，在西苑礼堂见到中央电视台导演杨洁。杨洁惊讶她的眉眼，“像极了观音”。一句随口承诺，很久没有再提。

1976年9月，毛主席逝世。消息传到长沙，湘剧团沉默排练，乐师击鼓都轻了半分。左大玢躲在后台最里侧，手举水袖却无声落泪。外界看她平静，内心却翻江倒海。也正是这一年，杨洁开始筹备大型神话电视剧《西游记》。

1981年冬，邮差把一张盖着北京邮戳的函件送到湘剧院。杨洁在信里说：“观音的位子给你留着，愿不愿来？”彼时正赶上文艺复兴新气象，左大玢赶赴首都。试装那天，化妆师王希钟刚将她的眉心点上朱砂印，惊叹脱口而出：“真像从画里走下来。”《西游记》1986年首播，全国收视率破纪录，观众谈到“菩萨”，80%都会提到那张端庄又灵动的面庞。

从十一岁背水袖到三十出头着祥云，只因十三岁时在侧幕缝隙里窥得那抹灰色中山装；又因十六岁在舞池里，领袖一句“娃娃，跟上拍”，才有日后万千观众的掌声与敬意。湘剧一行的台词云：“唱戏如登山，不进则退”，左大玢把这句话默记一辈子，而毛主席在她生命里留下一连串坐标，让这条山路方向分外明确。

湖南地方戏的养分，浇灌出一个又一个舞台人物；国家领袖的注视，则为这些地方养分披上一层自信与底气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，一批湘剧小演员被送往北京、上海乃至东欧交流，背后少不了毛主席的推动。地方文艺借此挣脱小天地，走到更广阔的空间，这种格局影响深远。

许多人惊讶：一位日理万机的最高领导人，为何在地方戏上投入如此热情？答案藏在早年的革命生活。井冈山、延安的寂寞夜晚，戏班子短暂的鼓板能让战士忘记硝烟；新中国初建，重工业急需发展，精神文化亦需滋养。毛主席多次提到，“民族的就是世界的”，地方戏若能扬长避短，便能成为中国文化的活水。

左大玢只是庞大文艺群体里的一个剪影，她的际遇折射出某种时代面貌：基层青年凭手艺与勤勉进入国家视野，审美与政治并非冲突，而是相互扶持。毛主席纠正一个多音字，看似微末，却显露出对知识的敬重和对后辈的教诲方式——不直接说教，而让当事人主动求证。可见，领袖魅力往往藏在细节。

直至晚年，左大玢仍保留练功习惯。每逢有人问起舞厅旧事，她笑而不语，只偶尔把那半支香烟递给年轻后辈观看。历史没有因个人记忆停下脚步，但那缕烟草味混合阳君山毛尖的清香，却在老演员心底萦绕未散。

再谈“尊戏”与“育人”的双重意义

湖南人素有“入戏狠”的性子，唱念做打皆求极致。毛主席对湘剧的认可，不只是乡情驱使，更寄望于以戏育人。地方戏曲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面临两难：一头是古老程式，需要保留；另一头是新社会氛围，呼唤突破。领袖支持青年演员下矿山、进工厂，既让工人看到家乡味，也让演员汲取时代气息。工农兵观众的反馈淳朴直接，优点缺点一目了然。那几年湘剧行当的“黑脸”与“山歌调”融合实验，就生于矿区临时舞台。

“尊戏”最终落实到“育人”二字。舞台教会青年演员挺胸抬头，社会实践则锻炼他们的脚步。左大玢回忆矿井演出，井口向下几十米的风冷得钻骨，演完一折《痴梦》，衣袖外已经挂霜。观众是刚出工的矿工，脸上煤灰尚未洗净，掌声却最热烈。那次经历让她懂得，“真正的艺术首先要能让劳动者发出笑声或泪水”。

毛主席倡导“百花齐放”，对地方剧种的政策体现在经费、演出路线、培训体系等多个层面。湘剧在避开盲目西化的同时，也吸纳了现代灯光、分镜思维，舞台呈现更为精炼。1959年至1966年间，湖南省文化厅每年为青年演员举办三次短训班，课程包揽形体、文学、历史，为的是在传统唱腔里注入现代表达。

对于基层艺术工作者而言，能与国家领导人面对面，本身就是巨大鼓舞。左大玢那句“主席，您少抽烟吧”看似冒失，却传递出青年一代的真诚与无畏，也展示领袖对批评与关切的胸怀。这种互动模式潜移默化影响了后来的文艺院团：演员与观众、与领导人之间，不再拘泥阶层隔阂，而是因共同的文化情感建立平等纽带。

放眼今日，湘剧依旧活跃在长沙、衡阳、常德的城市剧场，也在互联网平台赢得年轻粉丝。如果追溯渊源，那段领袖与小演员交错的岁月显然留下清晰足迹：当地政府持续投入，戏曲学校保持招生，经典折子戏为传统留下余温，改编新戏则与时代并肩。艺术生命长久的秘诀并不神秘——尊重传统，更尊重那些把传统扛在肩上的普通人。